Saturday, September 20, 2008

操控民意如履薄冰

操控民意如履薄冰 .林沛理
熱衷以影響媒體和操縱民意去塑造管治威信的香港特首曾蔭權,已被權力沖昏頭腦。



林沛理,《瞄》(Muse)雜誌編輯總監,美國紐約Syracuse University香港中心客座教授,著有評論集《影像的邏輯與思維——從張國榮的生與死到張藝謀的真與假》、《香港,你還剩下多少——香港例外主義之死》(次文化堂出版)。

 

六月七日香港百年一遇的大雨,使位於郊區的大澳一夜之間變成孤島。第二天電視新聞播放一段由政府新聞處發放的短片,片中特首曾蔭權在直升機上視察滿目瘡痍的大澳災區。

這個「救星從天而降」的戲劇性設計,令我想起二零零五年夏天颱風卡特里娜蹂躪新奧爾良,美國總統布殊乘坐空軍一號專機在災區上空飛行,作象徵性的巡視。的確,曾蔭權喜歡利用媒體來操控民意和建立形象,技巧方面當然有待增進,但熱衷甚至深信不疑的程度已經直逼西方民主國家的政治領袖。

在有關香港的政治論述中經常被引用的意大利政治理論家馬基維利(Niccolo Machiavelli),在通俗的想像中是一個深懂權術和操縱之道的野心家。影響所及,就連社會心理學家設計問卷測量人格的操縱傾向時,也搬出馬基維利這個角色,將在問卷中取得高分、操縱傾向明顯的人叫「high Mach」,而得分較低、比較不具操縱傾向的人則叫「low Mach」。

曾蔭權自二零零五年三月董建華因身體問題請辭,接任第二任行政長官以來管治香港逾三年,一次復一次證明了他是個貨真價實的「high Mach」,因此也就遠較徹頭徹尾都是「low Mach」的董建華更適合當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行政長官。管治香港從來不容易,因為香港的歷史命運、經濟制度和政治形勢,使它成為對其殖民地主人與祖國的牴觸的忠誠(divided loyalties)、親英勢力與親中勢力、保守派與激進派、大資本家與小市民、利益團體與政府明爭暗鬥的角力場。

對於不擅權術和操縱之道的low Machs,香港是沒有止痛藥可以服的偏頭痛。對於那些像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那樣,認為權力是最令人亢奮的催情劑的high Machs,香港這個小城提供了一個做「政治秀」的大舞台。這所以深謀遠慮、喜歡玩弄權術的彭定康能夠將末代港督的角色演得出神入化,而頭腦簡單、自言討厭政治的董建華做首任特首卻要落荒而逃。

用馬基維利的話來說,董建華作為一個須平衡各方利益的領袖的阿基里斯的踝(Achilles' heel),是無時無刻都想著如何行善(how to be good),而善於鑽營、自保和深懂生存之道的曾蔭權卻最懂得順勢而為 。結果董建華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推行的「八萬五」政策,使他成為動搖香港繁榮根基的搖船者(the one who rocks the boat);而曾蔭權竭力維護的高地價政策,卻使他絕對勝任香港建制與既得利益者的代理人(proxy)。

問題是一個立志向上爬的仕途主義者(careerist),以謀取個人利益為最終目的,以操控民意和與政治盟友私相授受為管治的最有效手段,即使風光一時,遲早是要露出馬腳的。本來重視民意是一種立於不敗之地的政治正確,在短期內沒有可能推行普選的香港,按民意管治更是被剝奪了民主的香港人的最佳補償(the next best thing to democracy)。然而,一個將自己的管治權威和認受性繫於民意民情的政府其實是在薄冰上滑行,隨時有失足之虞。原因是民意既非一成不變(fixed),更不是預設的(pre-determined),它隨時會因事態的發展而逆轉。

曾蔭權常常把「共識」兩個字掛在口邊,但他心目中的共識,明顯不是政府把社會不同階層的價值,整合成整體社會價值的那一種共識;而是接近美國知名的異見人士、語言學家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在《生產共識》(Manufacturing Consent)一書中提出的、那種可以像生產汽車般「生產」出來的社會共識。喬姆斯基認為,美國的民主政府表面上對民意言聽計從,但暗地卻常常利用媒體對它作為一個主要新聞源(news source)的倚賴來影響輿論和操縱民意。

曾蔭權在任命副局長和政治助理一事上,一如以往般開動了他的生產機器來製造社會共識,但當社會以毫不含糊的方式表達了不滿之後,卻一直陷於否認狀態而不肯面對現實。這反映了一直善於玩弄權術的曾蔭權,已經被權力沖昏了頭腦,順勢而為已非他的強項。這會否是曾蔭權管治開始走下坡的分水嶺,我們且拭目以待。